六、反對諸神打臉
通常,神曲最好有歷經「神打臉」的過程,才能增添值得後人說三道四的傳奇色彩。1869年柴可夫斯基剛出道時,將甫完成的交響詩《命運》(Fatum)獻給當時「俄國五人團」老大巴拉奇列夫,他指揮過後並不喜歡,回信時批評一大堆,最後加註「相信你不會改變把《命運》獻給我的意圖」。接著這位「音樂沙皇」鼓勵他將莎士比亞的戲劇《羅密歐與茱麗葉》譜成音樂,還親自指點該怎麼寫,當柴可夫斯基寫完這闕幻想序曲,沒想到巴拉奇列夫當場撕毀樂譜。尤甚有之,老柴最受歡迎的歌曲《寂寞芳心》(None but the lonely heart),獻給了當時著名女高音赫沃絲托娃(Anna Khvostova),巴拉奇列夫居然力勸她不要演唱,以免「污染」純正的俄國音樂。
1874年,柴可夫斯基寫好第一號鋼琴協奏曲,獻給亦師亦友的尼可萊.魯賓斯坦,堪稱「鋼琴之神」的尼可萊聽了之後立刻發表高見,越說越激動,表明除了幾段旋律之外,其他都該丟掉,搞得柴可夫斯基也火大,撂下「我一個音符也不改」便閃人,後來將此曲轉獻給德國指揮大師畢羅(Hans von Bülow)。1878年,柴可夫斯基又寫好了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,獻給當時「小提琴之神」奧爾(Leopold Auer),他很禮貌地收下,但私下評論「此曲根本無法演奏,它把小提琴搞得支離破碎、四分五裂」,不僅擱置不裡,還暗暗阻止他人演奏。直到兩年後才由鮑羅斯基(Adolph Brodsky)在維也納首演,但當時聆聽的權威樂評家漢斯力克(Eduard Hanslick)卻說「此曲釋放出令人作嘔的臭氣,簡直是燻死人了!」
Pokey的心得:可惜柴可夫斯基不是鋼琴家也非小提琴家,否則自己寫曲自己演,就不會常遭遇「神打臉」的窘境。
七、反對盲目試婚
柴可夫斯基企圖用婚姻來「矯正」自己的同志傾向,結果導致音樂史上最恐怖的個人災難。1877年,一位自稱曾是他學生的安東妮娜.蜜柳柯娃(Antonina Miliukova)以瘋狂追星的模式追求柴可夫斯基,三十七歲的他正在創作歌劇《尤金奧尼根》,對於男主角拒絕女主角後的多年懊悔產生了鏡射反應,歷經一封又一封甚至以死相逼的求愛信,柴可夫斯基終於回信說:「如果一種平靜的、兄長式的愛能使你滿足的話,我願意向你求婚。」七月十八日,兩人於教堂結婚,新婚之夜,柴可夫斯基才知道自己鑄下大錯。(我想當晚他應該有嘗試夫妻行房的努力,終究以不舉作為收場。)
還沒過完蜜月,柴可夫斯基就崩潰了(據信應是老婆天天要),他企圖跳河自殺,不過河水只深齊腰,同為同志的弟弟莫迪斯特(Modest)救起他逃往聖彼得堡療傷。柴可夫斯基在寫給妹妹的長信上表示:「怎麼說呢?我應毫不推卸責任地說,我是安東妮娜冷酷無情的丈夫。她一點錯都沒有,她很可憐…請告訴她,不要再用指責和威脅來折磨我。」老柴躲老婆躲得遠遠的,只透過親朋好友進行離婚協議,安東妮娜起初仍想保住婚姻,一再暗示「在法庭上不可說謊」來威脅要說出真相。好不容易在九週之後搞定解除婚約,心懷愧咎的柴可夫斯基仍長期付給安東妮娜為數不少的贍養費(或曰遮口費),讓她愜意過生活直到最後住進精神病院。
Pokey的心得:為了美化柴可夫斯基,安東妮娜常被攻擊為邪惡的一方,但算來算去,大家都是苦命人啊!
八、反對無限支持
其實在與安東妮娜的婚姻之前沒多久,柴可夫斯基就已開始接受「包養」,負責砸錢是一位大他十歲的寡婦梅克夫人(Nadezhda von Meck)。梅克夫人在聽過交響詩《暴風雨》,據說有好幾天都處於半瘋癲的狀態,於是到處打聽柴可夫斯基的背景,1876年十二月,透過尼可萊.魯賓斯坦開始委託他創作,接著兩人展開超過上千封書信往返。這些書信不僅是老柴創作上的最權威解釋,也可以發現音樂如何讓人達到性靈上的無限高潮,例如柴可夫斯基為她所寫一首如今已失傳的《葬禮進行曲》,梅克夫人回信道:「太美了,它把我提升到如我所希望的一種飄飄然的狀態…我的神經全在顫抖,我要哭了,我要死了。」(天啊,好露骨。)
一個我們值得思考的問題是,柴可夫斯基有這麼缺錢嗎?老柴拙於理財的確是不爭的事實,「你也知道我的缺點,一旦有閒錢,就會花在玩樂上」,而別人問他如何理財,柴可夫斯基回道:「就投資在我於莫斯科下塌的柯克洛夫大飯店啊!」毫無疑問,梅克夫人的金錢讓他在經濟上無後顧之憂,所以1878年發表的第四號交響曲便獻給她暱稱為「我們的交響曲」,甚至乾脆辭退莫斯科音樂學院的教職逍遙過活。不過,起初兩人通信時都要談到錢著實尷尬,後來改採以年金方式給付,梅克夫人還免費提供各地豪宅讓柴可夫斯基渡假,實在真叫人羨慕啊。
Pokey的心得:相較於蕭敬騰與富婆粉絲Yuki之間的風風雨雨,他們應該多多學學前輩的風範啊!
九、反對不清不楚
起初梅克夫人開出不見面的條件,想來柴可夫斯基必定舒喘一大口氣,長達十四年書信往返卻不曾會晤,堪稱史上最厲害的「神交」。兩人曾經在義大利不期而遇,遠遠地眼神交錯只剩下不知所措。當然梅克夫人曾經試探過:「彼得,你究竟體驗過愛沒有?我想是沒有的,你愛音樂太多,因此來不及愛女人。」柴可夫斯基當然不是省油的燈,他回信:「你問我是否有過非柏拉圖式的愛,可說有,也可說沒有。」然後巧妙地轉移到對於音樂本質的探討,「這問題我覺得可在我的音樂裡找到答案。如果問我是否懂得愛的力量,那麼,我可以回答『是的,是的,是的』,因為我不斷地在我音樂中竭力表現愛的喜悅。」
1890年十月四日,梅克夫人寫了一封信給柴可夫斯基,敘述自己面臨破產,以後無法再資助他,最後留下一句話「希望您有時還能想起我」,從此再也不理老柴。於是敏感的柴可夫斯基又要崩潰了,「我對於人的全部體認,及對人的所有信心,在這一夕之間蕩然無存。」梅克夫人肯定是愛著柴可夫斯基,她曾承認當他與安東妮娜結婚時,「心中簡直好像有些什麼東西破碎了似」。那麼,是因為知曉柴可夫斯基是同志的事實嗎?然而根據考據,兩人結識之初,梅克夫人的女兒便已告訴她這個秘密了。破產是主要原因之一,再加上兒子的過世,讓她發現自己過去長期忽視家庭,所以接下來必須「贖罪」。其實最重要的理由,是因為肺結核與神經系統的毛病,導致梅克夫人手臂癱瘓,根本無法寫信啊。
Pokey的心得:分手,一定要當面講清楚,不能靠寫信、傳Line、或PO在臉書就想解決啊!
十、反對黑箱作業
自從那段災難性的婚姻後,不管面對梅克夫人的心靈交往,或是其他女性的獻愛,柴可夫斯基已懂得怎麼婉轉地發贈好人卡。然而他的同性之愛,由於許多事證都已銷燬,我們只能猜測求學時期的兩段戀情,中年愛上自己學生扎克(Eduard Zak),以及晚年對於妹妹的兒子大衛多夫(Vladimir Davydov)超越輩分的不倫戀,他最後完成的第六號交響曲《悲愴》就是題獻給他。相對於其他交響曲總以正面能量作為高潮結束,《悲愴》的第四樂章卻以緩慢的步調走向死亡終局,這無疑是柴可夫斯基用音樂所寫的墓銘誌。1893年十月二十八日,他於聖彼得堡親自指揮《悲愴》的首演,反應平平,九天後,因飲用一杯生水染上霍亂而猝逝。
柴可夫斯基之死造就音樂史上最玄的懸案,既然死於霍亂,為何可以開放遺體供眾人悼念?作曲家林姆斯基-高沙可夫在他的回憶錄上曾提出這個疑惑。後來根據1978年一位投奔自由的蘇聯學者指出,當時有位帝俄貴族指控柴可夫斯基和他外甥有同志關係,想要上告沙皇,老柴在政府單位的同學私底下連忙組成「名譽法庭」,逼迫他為了保護名譽,自殺謝罪,最後柴可夫斯基死於砒霜中毒。當然,這項說法亦口說無憑,長久以來,柴可夫斯基之死,就在自殺、反自殺、反反自殺、反反反自殺…的無限迴圈爭議中無法落幕。
Pokey的心得:反正把死因推給馬宗痛的「死亡之握」就好啦!
Pokey的總心得:把自己的快樂,建築在他人的痛苦身上,是的,這正是我聆聽柴可夫斯基音樂的強烈感受。如許多的憂愁,蛻變成如此美的旋律,只有柴可夫斯基方能辦到。他曾有張未曾銷燬的字條寫著:「為了成為正常的人,我該怎樣做?」感謝柴可夫斯基的「不正常」,為我們寫出無比動人的瑰麗樂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