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、一生充滿陰影的短命天才
相較於梵谷在世僅賣出一幅畫之慘,我們無法說舒伯特一生潦倒不遇,然而名列「偉大作曲家」的他,生前死後的身價落差之大,和梵谷的際遇一樣令人匪夷所思。探究原因,一方面舒伯特恰好活在泰斗貝多芬的巨大陰影下,世人還來不及認識他的才華,年僅三十一歲便撒手人寰。
另一方面,他所處的古典樂派與浪漫樂派交接時期,成名之關鍵,在於作曲家必須同時也是演奏名家,莫札特與貝多芬都是頂尖的鋼琴高手,更別說風靡全歐荷包響叮噹的小提琴男神帕格尼尼。舒伯特的歌聲與鋼琴造詣皆不錯,但個性害羞內向,又不肯汲汲於名利,自然錯失了發達的機會。
「我是為了創作而來到這世界」,舒伯特是少數和莫札特一樣靈感源源不絕的天才,短短二十年譜曲生涯,留下超過一千五百首樂曲。除了協奏曲之外,曲式類型包羅萬象,可惜時運不濟,寫了十首交響曲,沒有一首正式演出過;譜了十六部歌劇,好不容易有三齣登上舞台,卻全都慘敗收場。
藝術反映出創作者的天性,舒伯特的最優秀作品,往往是藝術歌曲、鋼琴曲、室內樂…等強調私密性的音樂語彙。尤其德語歌曲(Lied)在舒伯特的貢獻下,如今享有崇高的地位,在那個「一流」作曲家不太寫歌的時代,海頓與莫札特僅為聲樂家撰出炫技詠嘆調,而貝多芬雖然寫了七十餘首歌曲,但也表示「我就是不愛寫歌」。舒伯特自行摸索,找到最適合他的出路,成為無人可敵的「歌曲之王」。
Pokey的心得:舒伯特太早生了,如果晚個一兩百年,他鐵定是名利雙收的文青型創作歌手。
二、上帝的得意門生
法蘭茲.彼得.舒伯特(Franz Peter Schubert)1797年1月31日出生於維也納近郊的一棟擁擠公寓裡,父母生了十四個小孩,僅有五位存活下來,小法蘭茲上有三個哥哥下有一個妹妹。父親經營小學,以住家公寓的房間充當教室,同時之間竟可招收附近三百多名孩童。儘管當時的私人學校沒有操場沒有營養午餐,但音樂是維也納小學的基礎課程,因此舒伯特最早的音樂啟蒙來自父親。
1808年維也納皇家教堂暨神學院招考唱詩班團員(即維也納少年合唱團之前身),十一歲的舒伯特擁有極佳歌聲,成為唯二錄取的學生。入學後在音樂的表現驚人,風琴老師讚歎他是「上帝的得意門生」。當時音樂總監是赫赫有名的薩里耶利(Antonio Salieri,曾教過貝多芬,更是傳聞害死莫札特的疑兇),對他青睞有加,即使年邁已不再教授學生,仍破例親自指點舒伯特。
四年後,青春期的舒伯特變聲,但成績優異得以繼續在神學院就讀。可是由於舒伯特把寫功課的時間都拿來作曲,課業分數一落千丈,導致一年後失去獎學金而被迫退學。原本就冀望兒子能克紹箕裘的父親,嚴格禁止舒伯特往音樂發展,安排他到聖安娜學院進修師範課程,結業後,立刻回到爸爸的小學擔任教職。
1813年回到家裡的舒伯特,因為父親續弦而彼此關係稍加改善(母親在一年前過世)。這位未滿十八歲的小學老師,已完成了第一號交響曲、多首鋼琴曲、六首弦樂六重奏、五十首多聲部歌曲,還有為數眾多的教會音樂。校長父親儘管不願意兒子分心於音樂創作,卻也因聽到他的彌撒曲深表感動,為舒伯特買了一台當時最有名的葛拉夫(Graf)鋼琴當做禮物。
Pokey的心得:舒伯特他爹和貝多芬他爸真是家長的兩種極端,如果兩人成長經歷互換,不知音樂史會怎麼改寫。
三、讓詩唱歌,讓音樂說話
1814年10月10日,十七歲的舒伯特寫出關鍵性作品《紡紗的葛麗卿》(Gretchen am Spinnrade),這是他第一次以德國大文豪歌德的詩集入曲。這首擷自《浮士德》詩集的歌曲,描寫忠貞的葛麗卿癡癡等待浮士德的歸來,用鋼琴模仿不停轉動的紡車聲,將詩詞與音樂做了最縝密的完美結合,絲毫不見青澀稚嫩之感。
舒伯特發表《紡紗的葛麗卿》,轟動了整個維也納文青圈,他是第一位根據《浮士德》譜曲的作曲家,而歌德的詩也成為舒伯特創作上的最大靈感,比例之高多達七十餘首,包括不朽的《魔王》與《野玫瑰》。雖然舒伯特本人和朋友好幾次將這些歌曲恭敬地寄給歌德,但卻沒有獲得任何回應,畢竟兩人相差四十八歲,這位文壇祭酒連貝多芬音樂都不甚喜愛,哪還瞧得上舒伯特這小毛頭。
舒伯特筆下的歌曲,大致可分為兩大類:一是「反覆歌」,以同一曲調唱出不同歌詞,宛若當今流行歌曲格式,如甜美可親的《野玫瑰》。另一是「敘事曲」,根據詩詞的推展而旋律隨之演繹,充滿戲劇效果的《魔王》即為代表。能夠在短短一生寫了六百多首歌曲,靠的正是下筆神速,光是1815年,就誕生超過兩百首樂曲,最高記錄在七月七日,一天完成五首歌。
舒伯特的創作不同於其他作曲家,同學回憶道「他作曲時很少借用鋼琴,認為用鋼琴創作會混淆他的思緒。通常舒伯特總是安靜坐在那群喋喋不休的朋友旁,手持空白的五線譜紙,凝視桌旁一本詩集(因為近視),咬著筆尖,用手指輕輕敲著桌面,就這樣,輕輕鬆鬆譜出一首又一首的絕妙好曲。」
Pokey的心得:1830年,八十一歲的歌德才首次聽到《魔王》這首歌,大為感動,但舒伯特已經死了兩年。
四、自古創作教學兩難全
寫曲賣曲直到到十九世紀才成為音樂家的主要收入來源,舒伯特的前輩們,大他四十一歲的莫札特,遍尋不著穩定工作,來到維也納當freelancer;大他二十七歲的貝多芬,靠著教琴與王公貴族的贊助而維繫生活。所以剛轉大人的舒伯特,起初也只能聽爸爸的話,跟隨三個哥哥的腳步,每天對付數十個嘰嘰喳喳的孩童。
當時的小學老師既非生活有保障的公務人員,社會地位亦不高尚,從師範學校畢業後,舒伯特有四年光陰,認份地在父親學校教書,但他的內心是痛苦的。他曾在日記上寫著「到底是出了什麼問題?不願意或是不敢?不,應是做得不夠吧?我們應該逆來順受嗎?」
朋友成為舒伯特慘綠時期的精神寄託,他少時在神學院認識的史帕恩(Josef von Spaun)雖然大了九歲,卻成為終生好友,帶領苦悶的舒伯特進入知識分子圈,包括詩人梅爾霍法(Johann Mayrhofer)等,除了歌德之外,舒伯特最常以他的詩入歌,例如名曲《湖畔》(AmSee)。梅爾霍法曾說:「只有舒伯特將我的詩譜成歌之後,自己的作品才顯得有保存價值」。而另一個關鍵性的朋友,則是來自瑞典的蕭伯(Franz Schober)。
為了改變現狀,舒伯特試圖申請匈牙利某一宮廷樂團卻被駁回,此時蕭伯表明願意資助他生活費,經過家庭會議得到父親首肯,1816年秋天,舒伯特離開了學校,搬到蕭伯的家中,這可說是他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,他以蕭伯的詩寫下了著名歌曲《致音樂》(An Die Musik),還有《鱒魚》、《死與少女》等名曲。
Pokey的心得:我們曾都歷經朋友比家人重要的年少歲月,請點播周華健的歌曲《朋友》……
五、朋友一生一起走
舒伯特父親在兒子死後回憶:「他從小就最喜歡社交生活,能和好朋友一起消磨時間,是他最快樂的事。」早在神學院時期,舒伯特老爸就很不喜歡兒子常把同學帶回家玩,長大後住在家裡,更是頻繁地外宿不歸。自從十九歲搬到蕭伯家後,成天與朋友廝混,如同脫離牢籠的雲雀,高唱「一句話,一輩子,一生情,一杯酒」。
舒伯特外型矮胖,個性溫和,絕非「我的少女時代」徐太宇那款風雲人物。而他也只喜歡在自己的小圈子悠然自得,雖然講話還算機智風趣,但出了舒適圈,就變成木訥沈悶的人。同儕盡是年輕的藝術家,但舒伯特的才華顯得太鶴立雞群,因此這票人便以「舒伯特黨」(Schubertiade)自稱,大夥齊心努力將他的名聲往外推介出去。
不過,舒伯特最好的朋友蕭伯,卻在「舒伯特黨」裡掀起很大爭議。這位紈褲子弟為害羞內向的舒伯特指引如何尋歡作樂。蕭伯被外人視為離經叛道的表徵,恰好與舒伯特形成互補關係,兩人過從甚密,彼此共稱為「蕭伯特」(Schobert)。我們能透過其他朋友的文字,了解舒伯特日常生活的描繪,可惜卻少了蕭伯的第一手資料,無法清楚驗證舒伯特真正的內心世界和愛情觀。
蕭伯在晚年寫給朋友的信中,提及他和舒伯特的友誼仍欲語還休,他曾說自己是唯一知道舒伯特愛情的人,但絕對不會對外揭露。種種跡象即使不能直接表明兩人交往過,但間接證明了舒伯特應是同志的傳聞。雖然舒伯特曾對他人說自己曾對某位女歌手動情過,但此為少年的柏拉圖之戀投射,抑或隱藏自己性向的煙霧彈,Who Knows?
Pokey的心得:如果是恐龍家長,一定會說:「我家孩子很乖的,都是朋友帶壞他的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