潘妮低頭,把手中那瓶巴羅洛紅酒抓得更緊了。書房門口的守衛對她友善地笑笑,潘妮很想回應,卻發現自己臉孔僵硬,笑不出來。
書房裡,老安吉親吻了麥可的手指,再三鞠躬,感激地離開。守衛對潘妮示意,於是潘妮抱著酒瓶,忐忑地踏進科里昂大宅的書房。
麥可以多年的習慣姿勢把兩手放在椅背上,翹著腳。雖然年事已高,卻依然有一種君臨的氣象。儘管背著光,麥可的眼眸在陰影中顯得特別明亮,看得潘妮心裡有些發慌。書房裡的舊唱機,正播放著西西里的民謠,老舊的唱片摩挲聲有一種奇妙的安撫作用。
「敬愛的教父,這是代家父獻給您的酒,07年的巴羅洛,出自我們自家的酒莊」,潘妮的語氣很恭敬,帶著些許的顫抖。每個人見教父都會緊張,這只是正常現象,一點也不丟臉——潘妮只能這樣安慰自己。
「打開它,倒一杯給我。」麥可的聲音沙啞低沈,讓人沒有絲毫拒絕的餘地。
很快,麥可看著手中的酒杯,紅寶石般的液體在杯內盤旋迴繞,留下沖刷的印漬,而潘妮也把請求的願望說完了。
「令尊酒莊的事情,我會派人處理,妳可以放心。另外請替我謝謝他,這是好酒。」
「這是王者之酒,適合給王飲用。」潘妮自豪地說。
麥可聽出潘妮的討好之意,忍不住微笑。「謝謝妳,小女孩。確實是好酒,但我可不是什麼王者,我只是個生意人。」
麥可又喝了一口,喃喃自語:「一切都只是生意罷了。」
「釀酒可不只是生意。我們全心全意,投入所有,每一口都充滿情感。我爸爸說,喝酒是生命中最隱密,最私人的體驗。所以——」
「我明白了,小女孩。It’s not business, it’s very personal.」麥可接著說,想起了自己當年對哥哥桑尼說的那句話,忍不住發自內心地對她微笑。
「總之——」麥可還沒說完,忽然屋外槍聲大作,潘妮嚇得驚叫出聲。麥可卻十分冷靜地望向窗口方向。
守衛旋風一般衝入房屋,擋在麥可和窗戶之間。「教父,我帶您從通道離開,這裡不安全!」潘妮注意到他手上拿著槍,險些又尖叫出來。
麥可緩緩放下空酒杯,指著潘妮。「帶她一起走。」
守衛略一遲疑,點頭。
潘妮和守衛扶著有些蹣跚的麥可走到房門邊時,窗戶已經被某顆流彈打碎。潘妮在恐懼中,卻發現麥可甩脫她的攙扶,回身走向書桌。
「您要幹嘛?」守衛和潘妮不敢用力拉扯,只能無奈跟上。
麥可走到書桌旁,拿起那瓶巴羅洛紅酒,不管槍聲震響,臉上出現滿足的神情。
「西西里人就算死,也要帶著好酒一起上路。」他的身軀有些佝僂,步履也顯得緩慢。但潘妮卻發現麥可有一種歷盡滄桑,被歲月沈澱之後的平靜與從容。
「下回來看我,多帶兩瓶。」
潘妮記得當時在槍火之中,麥可是這樣笑著對她說的。
那是她最後一次看到教父。